转载：《槽边往事》一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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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特海日志18月8日，三个问题

Xu Felix的学生哥来信，说他在念高中，最近在课堂上引用了我对《秦腔》的评价，在一片叫好声中立即遭到孤立。因此问我三个问题：

（1）为什么你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，而我却时常觉得孤独？ （2）你觉得成为一个完整的不讨人厌的人应该怎样为人？ （3）成为一个写手需要怎样的知识结构？

首先我很抱歉，如果我知道有高中的小朋友在读我的Blog的话，我可能不应该在帖子里写那么多XX、XY、XXY以及XXXX。其次，我还是很抱 歉。虽然我不是故意的，但是因为我的观点而使得一位小朋友遭受压力，还是非常过意不去。最后，我依然要抱歉。因为人生如同算术题，也许我能给你分步计算的 技巧，但是无法降低题目的整体难度。现在回答如下：

（1）其实，与其说我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，不如说我能发现朋友闪光的一面。在我所有的朋友里，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生活中，还真没有什么人称得 上是“志同道合”。去个书店或者KFC，都可能存在线路是ABC还是ADC的争议，何谈在价值观之下对大多数事物拥有类似的判断？当自己的观点和大众不同 的时候，人难免觉得孤独，觉得需要有朋友能站在自己一边，觉得有个人理解自己多少都值得欣慰。但是，谁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孤独的呢？孤独不是一种变态，而是 人生的常态。承认并接受这一点，那么很多时候就会好过些。毕竟乐是你一个人乐，苦是你一个人苦，痛是你一个人疼，最后火化的时候也没有双人位。

不大可能有什么心意相通的朋友，因为这个时代里没有什么真正称得上是敌人的人。敌人降格了，朋友也就变成了一个称谓而已。你看《斯巴达300勇 士》，波斯人如同潮水一般涌来，包围了斯巴达军团。斯巴达人缩成一个圆圈，彼此背靠着背，这是朋友。敌人有多么强大，友谊就有多么伟大。那么，反过来呢？ 十年前，去朋友家是不用通报的，直接去敲门就好了。五年前，去朋友家需要事先打电话通报，获得许可才能拜访。现在，打电话前都要犹豫，是否电话会构成某种 骚扰。在这种时代里，朋友之间也仅只是维持一种疏离而松散的关系，并不存在那种古典意义上的“志同道合”。

既然没有这种希望，所以只看朋友好的一面。有的朋友是用来吃饭的，有的朋友是用来讲故事的，有的朋友是用来鞭策自己的，有的朋友是用来思想交流 的。。。。。。不可能希望一个人方方面面都很好，而且你也确知他转过来的某一个面可能很狰狞，所以大家努力争取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对住对方，如此就构成了大 家熟悉的一个平台，大家在上面各安其位。比如说我和王佩之间，我们经常讨论最近在读什么书，正在学点什么，但是不可能讨论股票和房产。但是和我从小玩到大 的朋友一起的时候，我们则绝对不会去谈读什么书，学什么东西，而是去讨论最新的游戏、电影、饭馆以及旧事。当然，我也希望我的老友们可以如同王佩一样读点 普利策获奖新闻报道，大家在饭局上谈一谈新闻写作。问题是他们不会那么做，我们之间的平台更多地建筑于生活之上，理论学习不是我们的重点。但这不等于说我 一定要王佩，或者一定要老友。他们都平行存在，彼此永远没有认识的机会，但是我等同地需要他们，他们也等同地需要我。可以想像，王佩也有谈房子谈股票的对 象，但是那绝对不是我。对此，我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，相信他也一样。

具体到《秦腔》这本书，因为贾平凹是著名作家，他的书有很多人推荐，所以大众可以不看都觉得是好作品。又或者阅读过的文本里，的确以《秦腔》为最高 妙，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。我觉得不好，那么我就说我的理由。大家不认可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。如果大家没有提出很有力的反驳，而是以因为鄙视，所以鄙视的态 度出现。那么，我可以确信其实大家彼此之间不应该谈论文学，应该换个大家有共同感觉的话题，比如汽车、兵器、女人。我并不会坚持要讨论下去，而且试图证明 我是对的，大家全错了。不是因为我心虚，而是因为我有礼貌，因为这么下去只会激怒大众，构成一种冒犯。觉得《秦腔》好，我并不损失什么。反而是我证明了 《秦腔》是本烂书，大众会随即转变态度，从抗拒变为敌意，认为我自恃聪明，故意用哗众取宠的方法获得声望，或者用这种方式侮辱了他们的审美情趣。一个人无 论如何都不应该和狂奔的兽群对抗，否则会死得很难看。唯一要弄清楚的，是你必须理解他们为什么欣赏的原因，他们的视角如何。你可以不希望他们能理解你，但 是你要能理解他们，否则就可能发生在公牛面前毫不知情地舞动红布这样的事情。同时，也不至于让自己成为一个孤芳自赏，不通人情世故的怪物。

（2）完整的人都讨人厌，这是毫无疑问的。海明威是个完整的人，但是他也在自己的战争经历上吹大牛。毕加索是个完整的人，但是他玩女人的成就和他的 艺术水准可以等量齐观。完整的人要求个性得以伸张，坚持个人的原则，这种人怎么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？他要他想要的东西，做他想做的事，很少顾及到别人怎么 想。也没有妥协、斡旋、折衷、退让的习惯，不识大局，不识抬举，没有规矩，多少人会因为他做的事情而觉得心烦意乱啊。完整的人意味着绝少阉割自己的想法和 欲望，而且还是坚定的行动主义者，是和老虎跳舞的人。

如果我们承认这个世界处于变动之中，一切事物都只是暂时聚合，最后不免于毁败。那么，今天你所目睹感受的一切，无非是幻梦一场，只是你不觉得是在梦 中而已。你手拿房契存折，觉得那是坚固的。但是，等你死时不能带走一寸一毫。你拥抱着妻子儿女，觉得那是坚固的。但是，等儿女长大飞远，你死去妻子改嫁， 又有什么是如你当初感觉一般坚固的？而你在这场大梦中，有诸多欲求恐惧，看到各种条条框框，就如同在梦中见到老虎一样，心存畏惧。可如果你明白自己现在是 在做梦，那么你就可以和那头老虎一起玩。你可以揪它的胡须，拉它的尾巴，揉它的皮肤。我的朋友黄章晋，他曾经冲进主编室，按翻了痛打他的主编大人。在那一 刻，他就是在玩老虎。我的另外一个小朋友暴暴蓝从北京辞职，去泸沽湖开了一家小客栈，她就在客栈里玩老虎。

世界上总有这种人，他们破坏了所有的规矩，挑战了所有的底线，让所有人都觉得心碎，也让所有人都觉得恼怒和焦虑。但是，隐隐约约之中，大家又从心底 里羡慕他们。这种人或许可以被称为完整的人，老虎是他们的纹章。而人人都喜欢的人，鲜有不是大奸大恶之徒。一个人做到人人都喜欢，这本身就是可疑的。

（3）成为一个写手之前，不需要任何知识结构。需要的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，养家糊口的本领。正如进入股市之前应该先买房子一样，因为房产在增值， 同时占用了你大量的资金，如此你即便在股市里大亏，你也不至于赔到哪里去。巴尔扎克一生贫寒，拼命写出来的作品成为经典，但是世上只得一个巴尔扎克而已。 其它的类巴尔扎克，早就不是改行就是饿死了。所以，写作只能是个爱好，而一个人能有爱好，他一定得有点钱。把写作当作业余爱好，那么它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个 人爱好，仅次于睡觉和白日梦。把写作当作专属事业，那么它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事业，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自愿把自己降为忍饥挨饿的奴隶。

如果安身立命没有问题，可依然决定写点什么，所谓知识结构依然是极为次要的东西。关键在于你有没有表达的欲望，以及你是否找到了合适的方法来表达你 自己。如果说知识结构能够成就写手，那么著名写手都应该顶着七八个博士的帽子。没有表达的欲望，而是单纯地想作写手，写出来的东西摧枯拉朽，那不如打网络 游戏，记得弄个外挂。如果有表达的欲望，但是提起笔来，都是别人的成句，说别人讲过的故事，那么倒不如买一台复印机来。可是，即便如此，写作也依然是私人 的事情。全世界都不欣赏你，你觉得其中有快乐也成。前提是你不希望你的写作得到点什么，那么最后你可能还真能得到点什么。

三个问题回答完毕，最后要多说几句。我个人觉得高中时代想这些问题都太早太早了，我就是因为想得太早，所以满脑门抬头纹，可怜未老头先白。看一万本 书，读一万个人的心路，不如自己走一步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美好，因此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些意见和见解。可每个人的人生路都只自己走出来的，以前我也觉 得有借鉴能避免很多错误，但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。在我看来，不是你选择人生，而是人生选择你。在人生的路口上，早已经安排了那些人，那些事，决定你向左走 还是向右走。既然如此，那就随便走好了，想那么多干什么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