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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有死别,不再生离” — 读《我们仨》

我们仨就是杨绛、钱钟书和钱瑗一家三口。短短的文章,读来却是无尽悲欢。

1935年,杨绛和钱钟书婚后同到英国牛津求学。钱钟书一出场就摔掉了大半门牙,因为“吻了牛津的地”。杨绛一会儿把扁豆剥了壳先嫌豆太小,一会儿被活虾吓得逃出厨房。

求学生活除了柴米油盐的琐碎,更有相对读书的美好。杨绛喜欢和钱钟书谈诗论诗背诗,“我们发现,我们如果同把某一字忘了,左凑右凑凑不上,那个字准是全诗最欠妥帖的字;妥帖的字有黏性,忘不了。”一对学霸,真真亮瞎。

1937年钱瑗出生,随后一家去巴黎读书,1938年回国,寄居钱钟书父母家。时局动荡,艰难的生活在杨绛笔下却还是兴味盎然。讲到钱钟书偷听家人吵架:“婆媳都口角玲珑,应对敏捷。锺书听到精彩处,忙到爸爸屋里去学给他们听。大家听了非常欣赏…”。又讲到阿瑗羡慕地旁听小表姐读《看图识字》,杨绛于是也买来给她。“阿瑗立即把书倒过来,从头念到底,一字不错。”原来她坐在小表姐对面旁听,认的字全是颠倒的。

然后新中国成立,钱钟书杨绛到清华工作,历次运动都算安然度过,然而字里行间已不像先前那般无忧无虑。只说灰暗色调中的几抹亮色:“颐和园后山的松堂,游人稀少,我们经常去走一走后山。那里的松树千姿百态,我们和一棵棵松树都认识了。”以及“阿瑗陪我到邻近的果园去买了五棵柳树种在门前”,那是仅有七十多平米的“容安馆”,馆主不是五柳先生而是中书君。后来又经历文革、地震、病危,不论多么艰辛,他们都共同承担,分享苦乐。

虽然着墨不多,但是我看到了如何在倒行逆施的年代与世界相处:

“锺书与世无争,还不免遭人忌恨,我很忧虑。锺书安慰我说:‘不要愁,他也未必能随心。’锺书的话没错。这句话,为我增添了几分智慧。”这大概是说,不要因为世间的恶而灰心丧气。

地震时,因为住处是危房,外文所的年轻人为他们占了大食堂最安全的地方,他们轮流吃年轻人家的饭。“锺书始终未能回外文所工作,但外文所的年轻人都对他爱护备至。”“我回忆起地震的时期,心上特别温馨。”要珍惜点滴的善意。

更重要的是,惜取眼前人。杨绛说,“我们仨是不寻常的遇合。”

他们有担当:杨绛在产院时,钟书打翻了墨水瓶,杨绛说“不要紧,我会洗。”然后钟书把台灯砸了,杨绛说,“不要紧,我会修。”然后钟书又放心地把门轴弄坏了,因为他对杨绛说的“不要紧”深信不疑。正如杨绛在开篇所说:“相守在一起,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。碰到困难,…一同承当,困难就不复困难”。

他们有包容:杨绛和钱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争论法文“bon”的读音,杨绛说钟书发音不标准,钟书不服,问了同船的法国夫人,她说杨绛是对的。然而两人都不开心。杨绛反思道:“我们觉得吵架很无聊,争来争去,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。我们讲定,以后不妨各持异议,不必求同。但此后几年来,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。遇事两人一商量,就决定了,也不是全依他,也不是全依我。”

他们彼此欣赏:“锺书是我们的老师。我和阿瑗都是好学生,虽然近在咫尺,我们如有问题,问一声就能解决,可是我们决不打扰他,我们都勤查字典,到无法自己解决才发问。他可高大了。但是他穿衣吃饭,都需我们母女把他当孩子般照顾,他又很弱小。”“我们对女儿,实在很佩服。我说:‘她像谁呀?’锺书说:‘爱教书,像爷爷;刚正,像外公。’她在大会上发言,敢说自己的话。她刚做助教,因参与编《英汉小词典》,当了代表,到外地开一个极左的全国性语言学大会。有人提出凡‘女’字旁的字都不能用,大群左派都响应赞成。钱瑗是最小的小鬼,她说:‘那么,毛主席词‘寂寞嫦娥舒广袖’怎么说呢?’”

1997年,钱瑗去世。1998年,钱钟书去世。2016年,杨绛去世。“世间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”。读到这句,泪流满面。正因为美好,失去时才无限伤悲。

杨绛说,“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”。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,重要的是像他们一样,在忧虑烦恼中不忘赏玩快乐的“石子”。人间也没有永远,但是他们“只有死别,不再生离”,应该是无悔这一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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