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zalea says

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我只觉得他们吵闹

前些天豆瓣热议下岗工人和农民谁惨的话题123,尤其维舟的一段话4引发争议:

有一种时常出现的看法:“我不同情下岗工人,因为我家更苦更惨。”前些年大学毕业季时一些新人自杀,我一位同事公开嘲笑这些年轻人,“如果这都要寻死觅活,那我们这行岂不是高危工种?”这种看法倒未必只是“比惨”,而是一种道德苛责,指责弱者“你可以做得更好、忍受更多”。与此同时,它还隐藏着另一个认知误区,似乎同情心是需要“资格”的,只有处境优越者才能拥有——但那其实不是“同情”,而是居高临下的“可怜”,那恰恰是很多具有自尊心的弱者最不需要也最不能忍受的。本来自己所经历的困苦生活,可以成为对他人类似处境同情的很好起点,但在这种特殊的文化心态下,反倒成了障碍(“你这点苦也好意思拿出来说?那我真的没法同情你了”)。在这里,最大的障碍是从自我出发的评判,或许是因为内心潜意识里有一种怨愤觉得“我所受的才是最苦的,但却无人了解”,这阻止了人们去代入和理解他人。

上班摸鱼的我全程围观了这些论战,当时的感受真的是“只觉得他们吵闹”。和处境、地位无关,我只能对自己亲历过的类似事情感同身受,其他人的叙述我只好感叹下“真可怜”。我并非全不同意维舟的观点,但是他把同情心的缺乏归结于道德,而我却觉得这主要是自然因素。

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:

造化生人,已经非常巧妙,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,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,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。

鲁迅意在批判“圣贤”把人分为十等,但我觉得先生对造化的评价更精准呀。

李贺诗云“笔补造化天无功”,艺术正可以补全自然的缺憾。这也是我看剧、听歌、打游戏都常常落泪,看新闻却不会的原因。不过艺术也只是对悲欢的模拟,需要一个开放敏感的心才能感受几分。完全的感同身受,必须要亲身经历。

为了使悲欢相通,除了可借助艺术,也可借助科技。

威廉·吉布森的《神经漫游者》以及很多科幻作品里里都描绘了一种传感器,可以把输入端佩戴者的身体感受(触感,痛感)传导给接收端佩戴者,这就解决了肉体痛苦不相通的问题了嘛。

游戏《底特律:变人》里5,机器人 Markus 和 North 互相连接,共享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和感受,于是陷入爱河。这又解决了精神痛苦不相通的问题。

Markus and North in love

那天看到作家 Monica Hesse 的两条推6

I swear, the universe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kinds of people:
1) I had to go through it, so you should too.
2) I had to go through it, so I’ll work to make sure you don’t.

All the folks suggesting a third option of, “I never went through it, so I think it’s not a big deal/you’re making it up/it doesn’t matter” – what you’re describing is an Option 1 person in disguise.

世界上有3种人:1)一起淹死型:我痛苦过,所以你也得痛苦。2)修桥补路型:我痛苦过,所以我会竭尽所能使你免于这种痛苦。3)隔岸观火型:我没痛苦过,所以我觉得没啥大不了啊。

这第3种,太适合描述当我痛得打滚时端杯热水对我说“真可怜”的特别君7了。

希望赶紧发明出共享痛苦的技术,然后把第3种人绑在接收器上,我敢说这隔岸观火的第3种人的比例会大大下降,然后变成第1种。。那么第1种呢?我感觉还是无药可救啊。人类的未来,还真是乐观和悲观并存呢,只是希望这乐和悲能相通罢了。


后记

特别君7读完说,其实更多的是第0)种人:我痛苦过,但我不想再提了。比如你走在路上,掉坑里了。你是会立一个警示牌然后打电话给市民热线呢,还是更可能爬起来拍拍土骂一句就走开呢?

我觉得特别君说得特别有道理。我们真的遇到过类似情况,Google maps 把我们导航到一条单行道的逆行上,我们回家就发了错误报告,Google maps 过了几天就答复修好了。所以小事上我们还是修桥补路型的嘛。当然,对于更大的痛苦,比如文革,有多少人是选择默默遗忘,而不是痛苦地反思呢?这事自然不能苛责经历痛苦的当事人,能像林生斌和郭利那样挺身而出的毕竟是极少数,但是作为围观群众,我想基本的修养应该是,假如这里有高墙和鸡蛋,选择支持修桥补路的鸡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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